“PPT的最后一頁沒有致謝,學生講完就下臺了。”這一幕讓江蘇大學特聘教授孫建中看傻眼了。這是多年前三國三校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的場景。
為什么國際學術交流中最基本的一個環節,在中國學生的腦子里卻沒有概念?孫建中思考了良久:“一是中國學生沒有經歷過國際學術交流環節,不懂相關規范;二是中國學生羞于表達,做了100%,卻只表達了50%。”
“實驗室中的科研固然很重要,但國際語言的表達、學術規范的遵守也是學術交流的重要一部分。”他說。
至于怎么彌補這一“短板”,還要從他負責了10多年的三國三校國際學術研討會說起。
人工智能與三國三校
“去醫院好費勁,有沒有更便捷的看病方法?”包著白色頭巾的印尼學生正飾演一位上醫院看病的老奶奶,一位“小護士”趕緊上前攙扶,由此引發對更便捷的看病方法——醫學+人工智能(AI)的話題討論……
舞臺上的情景劇讓人忍不住感嘆,原來學術研討會也可以這樣活潑。
在舉辦30年后,不久前,三國三校國際學術研討會又兜兜轉轉回到了它的發起院校之一 ——江蘇大學。
上世紀90年代,國內高校的國際學術交流活動,尤其是學生層面的國際學術交流活動還很稀少,即便是在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也屈指可數。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位于小城鎮江的江蘇大學,卻在1994年與日本三重大學、泰國清邁大學一拍即合,共同支持一項跨三國、跨三校的學生活動,這就是三國三校國際學術研討會。
首屆會議在日本三重大學舉辦,此后每年一屆,由三個國家的大學輪流主辦。
2010年,在美國工作了15年的孫建中入職江蘇大學。由于國際學術交流的經驗頗多,三國三校國際學術研討會的接力棒便交到了他的手中。
江蘇大學原校長袁壽其告訴《中國科學報》,從開辦之初,三國三校國際學術研討會便固定了人口、糧食、能源、環境四大關乎人類命運的主題,每年由承辦方提出一個自由命題,相當于是“4+1”。“1”體現了時代特點,生態、生物信息化、“一帶一路”倡議……直至2024年,江蘇大學把主題定為人工智能與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來自索馬里的江蘇大學本科生蘇博把目光對準了醫學+AI。“使用AI收集數據,幫助設計新藥和疫苗,我希望用醫學+AI幫助我的家鄉預防傳染病的擴散。”
印尼茂物農業大學研究生潘家興關注了本國碳排放高的問題。“我們希望國家對碳排放有所管控,也希望用我們的微薄之力開發出綠色、可循環利用的產品,比如用紙吸管代替塑料吸管。”
廣西大學研究生張一帆思考的是如何借助AI,讓同聲傳譯以聲音的方式輸出。“市面上更多是以文字輸出,能否直接以聲音輸出,進而取代同聲傳譯這一職業?”
……
在孫建中眼中,這些問題的背后,絕不是學生在臺上作報告這么簡單,“支撐它的是一套育人體系”。
訓練的是學生的科學思維
如今,中外學生在臺上對答如流,臺下也能打成一片,但以前大部分中國學生并不是這樣。
某年,他們在日本舉辦活動,中國高校的報告竟然一個都沒有入圍。“零入圍”讓孫建中感到臉上無光,在會場便開始反思問題所在。
“我發現,問題出在學生的表達、交流背后的思維上,不是學生的科研做得不夠好、創意不夠精彩,而是不會用科學語言規范地回答問題。”孫建中告訴《中國科學報》。
比如,有些學生說起科學原理沒完沒了,但國際交流場合往往只需點到為止,不用過度解釋原理;有些學生希望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卻忽略了觀點面前人人平等;還有些學生盲目崇拜權威,缺少獨立思考的能力。
當年,回到學校的他隨即辦了一個工作坊。“知識可以通過多渠道獲取,但國際學術交流的能力不經培養不會自動生成,而是要經過大量批判性思維的訓練。”
他手把手教學生。
比如,英文表達的最后一頁是感謝導師、感謝項目的贊助者;做科學交流要闡明問題所在、研究背景,講清楚創新點、提出解決方案……每期工作坊通常有15名學生參與,晚上、周末、暑假……孫建中利用學生的空余時間,無償給他們做完整的科學思維訓練。
作為一個“農村娃”,江蘇大學研究生于素潔最初是不敢開口講英語的,但孫建中鼓勵她參加三國三校國際學術研討會。經歷了層層選拔,于素潔加入到孫建中的工作坊中。
2019年,站在三國三校國際學術研討會上,于素潔的報告收獲了陣陣掌聲。“我做到了!”她激動地說。
達成了這個小目標后,孫建中又鼓勵她去法國讀博。“既然你已經了解了國際學術交流,何不再進一步?”于素潔點點頭。臨行前,她親手制作了一本相冊,起名為“我們的故事”,上面圖文并茂,記載了她與孫建中互動的點點滴滴。
《中國科學報》記者聯系到于素潔時,她正在法國留學,“是孫老師、是三國三校國際學術研討會讓我樹立信心、改變思維習慣,我因此終身受益”。
于素潔只是孫建中輔導的眾多學生之一。曾參加過三國三校國際學術研討會的畢業生中,已經有人成為國家級人才、教授。孫建中也因多年辛勤付出,獲得了研討會頒發的“終身貢獻獎”。
是“學術研討會”而非“比賽”
正如前文所述,在今年的研討會上,針對會議主題提出想法的,已經不限于“三國”的學生,這是由于經過30年發展,如今三國三校國際學術研討會的“朋友圈”越來越大。近年來,印度尼西亞、俄羅斯、孟加拉國等國高校陸續組團參加研討會,三國三校已經變成了多國多校,但它的中文名始終沒有變。
“它已經成為江蘇大學‘走出去’的一張名片。”袁壽其說。
以該研討會為紐帶,江蘇大學與清邁大學合作建設的“一帶一路”中泰可再生能源與碳中和國際聯合實驗室納入我國科技部管理系統;江蘇大學與三重大學合作共建了中日運載裝備與智能運維國際聯合實驗室、農業廢棄生物質高值化利用國際合作聯合研究中心。
孫建中表示,盡管每屆研討會都頒發項目獎,但他們始終將其定義為“學術研討會”,而非“比賽”,“為的是減少勝負之心”。
江蘇大學研究生黃瑋向《中國科學報》記者分享了一個小細節。分組時,會方特意將人員打亂,她所在團隊的成員來自中國、日本、印尼、泰國。“我們抽到的題目是關于糧食安全的,真正準備的時間只有一個晚上。”
怎么在短時間內形成想法?他們采用了一個民主的辦法,誰的方案好用誰的。最后,大家公認最好的方案是印尼學生提供的,后者很痛快地領了制作PPT的任務,并答應在第二天發給大家。
然而,直到第三天正式匯報,所有人才看到PPT。“第二天我們等不到PPT,中國學生倍感煎熬。泰國學生卻安慰大家說,‘不應該看重分數,更應該享受過程。如果實在等不到PPT,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上去講幾分鐘’。”黃瑋回憶道。
“印尼學生領導力強,泰國學生沉穩,日本學生團隊協作力強,中國學生思維敏捷。當不同性格的人在一起做一件事,會讓你看到更多的可能性,以及信任與挑戰‘不可能’。”黃瑋說。
文章來源:中國科學報 2024年12月3日 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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